宿抚睁开眼睛的时候应承安正在和卢天禄定榜。
杨砚之坐在他下手,面前摊着一本需要票拟的奏折,落笔时却总忍不住停顿,视线往应承安那边瞥去。
因为这心不在焉,他才在众人之前发现宿抚已经醒来,无声地出了隔间,正倚在书架边向下打量。
宿抚注意到杨砚之的视线,抬起手,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专注地倾听应承安是如何应付卢天禄。
卢天禄昨日送来会试卷时受了应承安一番恐吓,心生胆怯,回到礼部后就瞒着人打开存放考卷的库房,熬夜将全部会试卷翻阅了一遍,再三确认遗漏的试卷中并没有文辞胜过选出的那十份者,方才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
漏卷中才气与前十者在伯仲之间的倒是有几人,但历来科举取士,遇上才干相差无几的,先百~万\小!说法,再看主治经意,都是依据考官喜好点选名次,这是约定俗成的惯例,谁都挑不出错处。
因此卢天禄自觉理直气壮,与应承安说话时就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
应承安漫不经心地应了他两句,低头翻开昨日送到手头的试卷。
他颇爱卢天禄点中的这位会元的史论和学策,思及来日要将他做饵,不免有些惋惜,
但他面上不显,伸手取来一柄小刀,顺着卢天禄定下的名次拆开会试卷上糊名,惊讶地发现会元竟是个熟人:在扶风城和他打过交道的户察。
应承安不由“咦”了一声。
论理此人应当已经回转沅川,在徐荆扶持下做个傀儡,搅乱浑水,竟然不知何时到了京城参考,还高中会元。
天气渐冷时沅川水患退去,遣往沅川的工部官员和徐荆在祭社稷不久后就已经返京,应承安放下户察的试卷,在心中计算时日,发觉他抵京时间应与这些朝廷命官相差无几。
这样算来,户察最多只在沅川停留十日,应承安有些迷惑,一时分不清他是与户氏闹翻,偷跑回京参加会试登第,还是与徐荆达成了某些共识,借助他的庇护一同返京参考。
他思索片刻,不得其解,便去拆余下九人的糊名。
所幸余者姓名并不叫人惊异,应承安收敛心绪,换成波澜不惊的语调,将新君登基后第一场会试的名次定了下来。
卢天禄手捧金榜退下,宿抚这才活动了一下,肩头碰到书架,发出一声轻响。
应承安闻声转头,看见他衣冠不整地站在一边,信口招呼了一句,道:“醒来了?”
杨砚之放下手中奏折上前见礼,宿抚随着应承安的目光一低头,发现自己还趿着鞋,实在不宜见朝臣,于是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叫杨砚之起身,走回隔间洗漱。
应承安把批完的奏折丢进竹筐中,唤来禁卫,让他把竹筐搬下去交给杨砚之,客气地说:“这是昨日至今的奏折,劳烦杨次辅走一趟内阁,将它们交代下去。”
杨砚之知道应承安是有意支开自己,但他也确实应该回内阁一趟,将皇帝已经醒来的消息告知众人,因此并无异议地应下,带着搬运竹筐的禁卫出了书房。
应承安这才起身走进隔间。
宿抚的神色看上去疲惫不已,御医躬身站在一旁为他诊脉,也面色凝重。
但他自己并不在意,见应承安近前来,催促着他将定下的会试名次告诉他。
应承安便将背下的姓名与籍贯讲给他听。
他语调得不疾不徐,宿抚脸色却越来越差,待应承安讲到第六十四名,余下的记不真切,闭口不言后,当即反手从床上抓起一物,狠狠地掷于地面。
那物色呈乌黑,被摔在地上时没发出什么声响,径直散落开,细微的香气弥漫得到处都是。
是一个安神的药包,药包中有几片干花,颜色还艳着。
“眼下确实有些进退两难,”应承安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避开满地药渣,平静地说,“这般多世家子参试,反倒可以佐证有不少世家属意你。如果因此被尽数杀了,势必反目成仇,此番算计岂不是弄巧成拙?”
宿抚甩开御医,盯着应承安喘息片刻,才坐回床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去平复心绪。
片刻后他镇静下来,收起粗浅的脾气,沉声问应承安道:“试卷如何?”
应承安回答:“约是难分伯仲,不然卢天禄不会如此理直气壮。”
宿抚的怒火虽然还未散尽,但此时发怒是最无用的选择,他思索了一会儿,可惜被补骨脂折磨得身心俱疲,倦怠不堪,没多久就觉得头痛欲裂,闷哼了一声,仰头倒下。
这动静引得应承安走到床边,低头似关切似探究地看了他一眼,突兀问道:“子和昨日说愿许我,许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