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是黄药师最为亲近的兄长的婚礼,若是闹出了什么事,无论对少年,还是他的亲人,都是一种伤害。
连清单手扶着黄药师,从后方离开了宴席。
而正在被人灌酒的黄子唯,似是无意识地向着他们看了一眼,眸光中的复杂情绪一闪而逝。
连清将黄药师扶到了床上,然后将被子展开,俯身盖到了他的身上。
咫尺的距离,使得他能够清晰地看到从少年的眼角流出的泪水,缓缓地滑下,最后渗进了白色的枕头之中,消失于无踪。
黄药师其实没有他表现出现的那么厌恶他的父亲。
通过观察黄慎之与三个儿子的相处,很容易察觉,黄纯景和黄子唯对他都只有敬意,没有一般子女对父母的孺慕之情,而黄药师就更不用说了。合格的父亲仅仅能够把子女抚养成人,教育他们成为有用的人。而优秀的父亲却能注意到自己的孩子内心真正的想法。
然而,即使面对这样不优秀的父亲,也不是说放弃就能够立刻放弃的,再怎么样,那个男人都是自己唯一的父亲,而这里,又是他唯一的家。黄药师并非天生冷血,尽管是天才,在某些方面,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对亲情的渴望是人性天生的本能。
只是父子间不断加深的矛盾,不断变宽的鸿沟,将本就为数不多的感情持续地磨损直到到完全磨灭。在被人主动放弃与自己先抛弃掉对方的两难抉择之中,黄药师选择了后者。
因为,在后者的选择中,他是背负骂名的一方,他的父亲也不会因此产生任何的愧疚。世人皆会以为一切都是少年的大逆不道,而不是作为亲生父亲的男人放弃了自己的孩子。
不论未来的东邪是怎样是的工于算计,怎样的心狠手辣,在此时,他都只是一个内心温柔尚存的少年。
然而,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往往是温柔的人。
为了使自己不再受伤,人只能选择将温柔消耗殆尽,直到有一天,心变得坚硬如磐石,也就不会再受到伤害了。
连清的手微微动了动,终是触碰到了黄药师的脸上,纤长白皙的手指轻抚过他眼角,为他拭去了残留的泪痕。在起身离去之时,左手忽然被半梦半醒间坐起的少年一下子伸手握住,紧紧的,固执的,像是得到了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他倏地睁开双眼,无机质的黑瞳空洞地直视着前方。
“不要走,不要——”
喃喃低语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在寂静的寝室内响起。
连清坐回了床边,拥住了黄药师,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肩膀,右手覆在了他的背脊,缓慢而温柔地轻轻抚触。
窗外皎洁的月光洒入了内室,晕染出一片朦胧,空气里隐隐约约地浮动着花园中波斯菊的暗香。少年闭上眼,松开了牢牢抓着的手,转而伸出手臂抱住青年。
肩膀上的衣衫被渐渐打湿,密密地贴在青年肩上的皮肤上,带着冰凉的触感。
“我在这里,什么也不用担心,睡吧。”
连清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哭泣是什么时候了。
但是他很肯定,那个时候,一定没有人像安慰黄药师这样安慰自己。
到后来,愿意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给予他安慰的人终于出现了。
可笑的是,他已经不再需要。
世上就是这样的嘲讽,曾经那么用力渴望的东西,永远只会出现在你不需要的时候。
“睡吧,好好睡一觉,明天醒了,你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黄药师。”
青年淡淡的嗓音萦绕在少年的耳畔,像是催眠的乐曲,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花香,让他的心神愈加放松,直至完全进入了阗黑的梦乡。
谁也不知道黄药师梦到了什么,又或许所有的行为只是他的一种本能反应。
这是连清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黄药师,也是最后一次。
在这一夜过去以后,黄药师还是那个冷静傲气的少年,他再也没有流露出类似的脆弱情感。而青年时期的东邪,只会让别人感到脆弱、不堪一击。
连清一直都没有忘记这一夜,甚至在很多年之后,都记忆犹新。
可悲的是,那个时候,他和黄药师都十分清楚,他们之间,是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般相处的日子了。
感觉到少年的熟睡,青年扶着他慢慢躺会床榻,帮他拉好了被子,然后走出了寝室。
在关门的瞬间,连清敏感地转身,不远处的楼阁里,站着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黄子唯。
穿过曲折的重重走廊,他步入楼阁的同时,对方冰冷的声音在带着凉意的空气里响起。
“看来昨天,在下和连公子说的话,你都忘记了。”
怎么会忘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