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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八 离弦之书(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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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陪着两人同往府邸门外。临上马车前,秋葵回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先前说的话,你……要记得。”

夏琰不确定她指的是哪一句。但他没有问。他只是点点头,应了一声:“我记得。”

——哪一句,他想,都已经不重要了吧。

天色黄昏。那封战书,应该,行路已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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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机是个很好的信使——夏琰会这么想,不仅因为他发现这个人胆大而且聪明,而且因为他知道,这是个天生的快嘴。

他本来不认得戎机。只是他昏睡的神识搜寻到的外面那些杂沓纷乱的声息里,习过轻功之人的脚步总是与众不同。习过轻功的也不止戎机一个,可偏巧这个人的步法打入门便是黑竹的路子,他听得出来。

戎机大多数时间都在灵堂与夏琰昏睡的屋前庭院之间来回打扫,每每到了再不能靠近处,便会站一会儿,以一种——似乎并没有恶意的方式。夏琰本以为这是沈凤鸣的人听得风声,特意潜入了留心保护自己,可在问得了“戎机”这个代号之后,他便忆起了——宋然给自己看过的那本名册里,有关于这个人的寥寥数语。

人竟原是马斯那面的,此前甚至没有见过。看名册时,他虽有个代号,可从来没有什么建树,又失联许久了,当时便未在意,只多了分好奇,故此看了看代号的由来——竟是因为——“话多”。说来也是可嘲,偌大个黑竹,此时此际有心有能潜入了这府邸来看自己的只有这一个人——无论他目的为何,夏琰想,都没有理由不把这封战书交给他。

——即便戎机不将这封战书完整无损地送入青龙谷,这上面的每一个字,也一定会清清楚楚传到拓跋孤耳中。

他想那个目空一切的拓跋孤,或许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记起“惧怕”为何物了。他很想看看这样一个人,会不会因为这一封战书而惊惶。若他真的度过了惶惶的两日,又会是个什么可悲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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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这是青龙谷的夜。

但是习惯熬夜的单疾泉,并没有入眠。

这个习惯是从年轻的时候一直留下来的——直到与顾笑梦成婚,才稍微改了些。可这几日,顾笑梦并不在身边。确切地说,他怀疑,她可能永远不会回来自己身边了。

这一回,青龙谷固然是拿下了朱雀一条性命,但谷中一贯称颂坚逾金石的两对关系也几近反目。一对,是拓跋孤和凌厉这对昔日好友;另一对,就是单疾泉与顾笑梦这对恩爱夫妻。

顾笑梦每天天一亮就离家,夜深了才回来,也并不来见他,更不可能与他说一句话,只去自己独居的小楼睡下。如果不是为免刺刺生疑——她或许连晚上也不会回来。

而继续瞒着刺刺——单疾泉知道,她只是因为夏琰的要求才这么做,绝不是为了自己。她甚至连一次都没有问起过自己当日所受内伤伤至几何,以至于他有时候怀疑,在顾笑梦的心里,到底谁比谁更重。

他不得不对刺刺说,顾如飞携家搬回青龙谷,顾笑梦每天都是去帮忙了。而实际上——这一次的事情令得顾笑梦连顾如飞也不大想见,甚至整个青龙谷的任何人,她都不想见——也只有不在谷中的程方愈与这次整件事似乎没有太大关系,故此她每天其实是去与程家,帮手关秀分理药材——那可能是她在这青龙谷里,唯一还能平心静气相对的人。

对刺刺说这个谎当然很是危险,以她的性子,多半会提出同去顾家帮忙,所以单疾泉只能给她找了点别的事做——他要求她替自己好好练练她的小弟单一飞,教教他对敌招法。三九寒天里练武,本来是件极为耗体力的事。他替姐弟两人选了谷中一处稍许窝风的地点,不至于挨冻,也不至于离顾家太近,自己于疗伤的空隙以考校之名过去看看,在旁温起饭菜一道饮食,偶尔指点,于刺刺而言,倒成了几天难得的与至亲共度的温舒日子。

刺刺开心,但也并不十分开心。这样的相伴固然很好,可那个失去的哥哥,却永没有谁可以代替,她还远不能从中完全出脱。再有,便是夏琰许久没有来信——她不是矜冷的性子,但自知前些日子与他的复信写得并不热情。她偶尔会猜测是不是夏琰终究有点厌倦了在不断的来书中那般孜孜以求却只得她几句简单回应——可她也不是有意疏远,只是的确无法在现在给他一个说法,告诉他她何时愿意再离开青龙谷去见他。她想他应该明白,现在的她,还不能丢下这个家、这些人,从此就赴自己的千山万水去。

她的君黎哥当然会懂她的——他不再来信,一定是明白了她还需要时间来消化和冷静,就像以前,她给了他那么多时间,等他决定一样。他总说他相信命中注定,那么——终会有一个契机——或者说,有那么一种不必强求的缘分,让他们终要再见面,而不必拘泥于眼前的、片刻的、短暂的分别,或是,一点点小小的、异样的不确定。

定是如此。

单疾泉没有入眠的这个夜,刺刺却睡得格外地早——陪一个十三岁的弟弟本来就太累了,何况还是练武。江南雪湿,几天前那么大的雪都早已化尽了,连檐下滴答声都已不闻,只有——冰凌在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变长,证实着这个冬夜,仍在愈变愈冷。

单疾泉就站在三个孩子熟睡的小楼下,而天仿佛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夜都更黑。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万籁已寂的时分,拓跋孤突然派人叫他过去一趟。与朱雀对敌之下,拓跋孤虽谈不上受了内伤,但损耗颇巨,加上当日与凌厉话不投机,后者转身就走,他一怒之下便干脆半闭关独自运功恢复功法,除了他的夫人,大概谁也没见。夤夜寻自己过去自然事出有因,单疾泉当然立时前往。

出乎他意料的,凌厉已经先他而抵。走近时,正听两人似又争执。

“现在你满意了?”拓跋孤低冷的声音,带着种深浓的、失望的嘲弄,“我整个青龙谷只因你所谓一念之仁皆要悬于他禁军刀尖之上,千余人的性命,你担得起吗!你告诉我,眼下又要怎么了局!”

单疾泉心下倏然已凉。夏琰活着离开的那天,他就已作了最坏的猜测,只是没料到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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