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轻说她死了。家里出事以后她就从大学退学了,最后知道她去向的人是她的男朋友。
“我找到了陆林霜以前的男友,聊起当初女孩突然转变的态度,至今记忆犹新。”林语轻告诉我说,那天陆林霜突然就跟她男友提出了分手,然后退学,搬走,整个过程就像个训练有素的军人。
而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一个夜总会里穿得浓妆艳抹——
后来听说,她生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难产大出血,没能活过来。
听完这话我直接就跳了起来,差点撞翻面前的茶几。
“霜霜?!”
“你怎么知道她的台名?”
我说能给我一杯水么?
林语轻招呼了一下,有侍应生递过来一杯温水。我咕咚一声全咽了,手指却颤抖得连杯壁都握不住。啪嚓一声砸了下去,我说对不起,你让我控制一下。
林语轻摆了个OK的手势,说来到他这里的人,我已经算是很淡定的了。
“人生坎坷起来,各有各的绝望,有时候,就是来差个老公出轨的妇女都会哭得比你惨。”
我说我只是没想到,舒颜的妈妈竟然会是陆家的大女儿。
所以所有的线索终于连成了门捷列夫的元素周期表!
舒颜到底为什么做这些伤害我甚至伤害全家人的事,她的动机我一直都搞不清楚。
而她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原来也早就为她自己从始至终的立场定下了帷幕。
我无法想象孑然一身的大学女生为了复仇委身给恨之入骨的男人之时,到底是怎样一种坚定的决绝?生下孩子后赋予她的诅咒是不是就像原罪一样不可磨灭。
我甚至一直在想,舒颜骨子里的一切偏激疯狂的节奏到底是来源于谁?
原来答案就是这样揭晓的——
她是陆家长女与我父亲舒中山恶意结合下的苦果,一个深入到最靠近心脏位置的炸弹。
她对我的恨,对爸爸的怨,乃至于对整个人生的偏激与狭隘,都是那么不可逆转的。
可是凌楠呢?他真的信任她么?在她身上带着两种不共戴天的血统,她究竟可以为谁所用?
如果信任她,又怎么会任由她站在最危险最出头的前端?
如果信任她,又怎么会让她成为江左易接近我最好的手段和理由?
不变成魔鬼,就斗不赢魔鬼。我的心一下一下地被这匪夷所思的真相撕扯着,好不容易在林先生面前撑住的坚强,终于决堤了。
我说我想求你再帮我一个忙,能帮我……把颜颜找回来么?
“你是指舒颜,你的妹妹对么?”林语轻问。
我点点头,说是的。她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事到如今,她在哪里很难猜么?”林语轻敲了敲面前的茶几,我的心跳随之律动。
“应该在凌楠手上吧。”我说。
“所以,你没必要为你妹妹担心。”林语轻站起身来,拉开咖啡店的百叶窗,一盏春雨淅淅沥沥的,不知道何时夺去了今天的暖阳。
“人会在仇恨里做最疯狂的事,也会在爱情里做最愚蠢的事。
所有被利用的人,都是心甘情愿的。”
是么?所有被利用的人,都是心甘情愿地。
那么江左易呢?
我无法想象一个十二岁的男孩被一心教导他如师如父的男人带去满是鲜血的修罗场,从握起枪的那一瞬间,他的人生已经就此改写。
我更无法想象,躲在柜子里的男孩,一手压着弟弟,一手护着妹妹。眼睁睁的看着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取下黑布罩的时候,没有一点人性的光辉。如梭的子弹穿过养父的身体,打烂他紧紧守护的壁橱,碎片和弹片嵌在少年的腿上,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年关,拖曳出了这一条绝望的不归路。
这些年来,有人卧薪尝胆,有人破釜沉舟。有人狼子野心,有人认贼作父。到最后,谁都逃不掉血缘赋予的职责,谁都在走一条不归路。
我的心好疼好疼,我疼惜所有无辜的人,或称为棋子或称为枪弹。我疼惜所有在罪与罚里挣扎不休的人,或想要认罪或想要救赎。
可是我终究,还是无能为力的……
“够了!已经够了!!!”我抱着头,突然大叫一声。眩晕感从背脊到大脑皮层,一**浪潮袭来,再想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手脚不听使唤了。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压根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身边的女人是陌生的,笑容很亲切。
她说她叫苏南薰,是林语轻的妻子。
而我现在所处之地,正是咖啡屋的上层休息室。
“抱歉,我……我可能是太激动了。”我撑起身子,单手叠压在小腹上。我很担心自己的身体,怕这么过激的劳累和情绪会给这个本来就不是特别牢固的小生命带来不好的影响。
“你要再休息一下么?看你的情况不太好。”
我说我没事,我现在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
“你刚刚有一点流红。”
苏南薰说让我别太紧张,她是产科大夫。
“我……”我如实说我妊娠四十多天了。
“你这个情况就没有什么医嘱要你好好休息么?孩子的情况如果不好的话——”
我苦笑着说,我当然知道我应该卧床休息,可是……如果有些事我不去做,有些人我不去找,孩子……可就没有爹了。
我谢了苏南薰的好意,又麻烦她帮我跟苏西航道声谢。沿着傍晚落幕将至的路灯,我叫了车直接来到金碧辉煌会所。
我知道我今天过来有可能凶多吉少,可是现在的我,连一步可以退却的路都没有了。
闯进大厅,我开口就叫领班带我去见凌楠。
“舒女士,凌先生不在……”领班经理的脸色微微有恙,而我在江左易身边摸爬滚打了半年多,早就练就了一双抓谎言的慧眼。
“少废话!他不在这里能在哪?”
从小零无意中透露的那些真相,我不难猜测出凌楠已经悄悄回国了。
他用一堆难以把控的烂摊子拖住了江左易的精力和时间,自己悄悄回到S市,他要找的人,不言而喻。
废话,谁在躲他他就在找谁,很难猜么?
我坚持要去见凌楠,而无辜的大堂经理显然手足无措。
我说你帮我去通告一声。无论他想不想见我,今天都得见。
后来,我如愿以偿了。就在之前那个可以被称之为刑房的地下室,我仿佛还能嗅到这里未曾干涸的鲜血。
亲眼目睹着两个可悲的年轻人被爆头而亡的那一瞬间,我就应该明白,凌楠身上散发的死亡气息,早就被浸入骨髓。
我已经做好了被枪指着头的准备,所以当我看到凌楠双手空空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诧异的。
“你不用惊讶,杀了你,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
轮椅幽幽旋转,恶魔的脸上还挂着一如从前般淡然温和的笑意。
我双膝微微弯曲,跪下了。
地面很凉,寒气像蒸笼吹出来的。我目视着前方,用我仅剩的一点点尊严与这个男人交涉。
“不为我父亲,不为我的公司,不为钱,不为名誉。凌楠,我只请你放过江左易。”
我说你该知道我是个多么骄傲的人,不知人间疾苦的生长环境里,我唯一不能出卖的矫情,就只剩下尊严了。
我父亲曾说,我是他的掌中宝,小棉袄。无论他在外面打拼的有多辛苦,多难熬,多……**,多黑暗多肮脏多残忍,他终是希望能给我最好的生活条件。
“所以今天,我用我唯一能给予你的忏悔,求你放过无辜的人。”我一字一句的言语从来没想过能否撼动魔鬼的心,我只想说给我自己听。
凌楠冲着我走过来,足步一点一点的。
“舒岚,你可知道……我就连下跪,都做不到像你这么干净利落?
一旦弯下腰,我就没办法在被人踩死之前站起来。而你,只用几句话就想让我收手么?”
我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空荡荡的裤管,在没有风的暗室里垂成一条挺拔的绝望线。我说我是什么都做不了,我父亲对你的伤害已经到了全然不共戴天的程度。
除了家破人亡,还有什么能洗清罪孽?
可是凌楠,如果我们都死了,你就真的能满意么?
“我爸已经老了,他做过的那些错事,一点一滴都会折磨着良心。我会叫他去自首,一定会帮你的父母讨还公道的。
可是江左易他当年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他握着杀人的刀却不知道终究有一天会砍在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