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战争。”
莱茵哈特说完,低头看了白如安一眼,语调平和了一些,补充道:“最坏设想是秦国战败,樊阳四十万人全死,延人只会留下不超过二万俘虏,用来做炮灰继续南下,说不定最后亡国;最好的设想是保持战斗力,等待时机反击、包抄他们的有生力量,将军队和农民重新编制去开垦、戍边,等放牧的生存环境被逐渐蚕食,到时就是关外的数十万延人饿死大半。”
白如安:“……”
白如安忽然有些恐惧起来。
他仍站在樊阳高耸的塔楼上,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莱茵哈特的衣袖:“一定……要死这么多吗?这些延人以后被征服和同化了……怎么算?”
元帅冷冷道:“没法算,也没人算。”
“如果你帮忙打仗的话,一定是……后面那种情况吧?”白如安茫然道,“没有办法好好说话吗?协商个盟约,条款?”
元帅:“打完才有那种东西。”
白如安愣了一会儿:“我忽然觉得两边都差不多,都是……唉。莱茵哈特,你打仗的时候……不会犹豫吗?”
“你是个学者,一个将品德、良知视为重要标准的学者。你们这样的人,经常陷入生命的迷思。”莱茵哈特眼眸低垂,青色的瞳仁中映出楼下层层烛火,像星空里跃动的光焰,“我是个杀人者。我时刻冷酷,因为我贯彻的信念是必须保护我的国家和人民,带回我的士兵。我永不动摇,白如安,我必须是对的。”
“万一错了呢?”白如安脱口而出,“战争的双方永远都认为自己才是正义的……”
“那就战败,然后死亡!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我也在坚信着。”莱茵哈特侧脸看向他,眼中的火光带着残酷的美感,“如果我是错的,那就让对的人来我面前,击败我,然后砍下我的头颅,就像我一直以来做过的那样。白如安,你记住:信念之差将在一个民族的血脉中代代传递,永恒地厮杀下去,战争只能有一个胜者,胜者将加冕为王,而王者才有资格做文明的柱石、历史的祭品。”
白如安睁大双眼,看清了莱茵哈特此时此刻的表情。
那一瞬间带给白如安的震撼远远超过之前所有话语,他恍惚地想:我好像懂了……我好像明白莱茵哈特。
没有等白如安回过神来,莱茵哈特又说道:“在这里等我。”
他原本站在白如安身边,此时略一倾身,从塔楼上直直坠下去。
白如安吃了一惊,向下望去,却只见千家灯火零零星星,找不见莱茵哈特的身影。
不久之后,他看见远处延人的营地中有黑影在来回穿梭,火把的光芒像一条河一样串联起来,仿佛夹杂着呐喊声。
莱茵哈特再次在白如安身边站定,依然无声无息,无喜无悲。
“你……你去做什么了?”白如安问道。
“我答应过你保住樊阳。”莱茵哈特淡淡道,“我杀了蒙哥。这些游牧民族之间并没有那么团结,矛盾达到一定程度,他们会发生内乱。”
白如安呼吸急促,却一言不发。
莱茵哈特看着他的表情,忽然道:“你不高兴?是那个人上一次包围了你,逼你自尽。”
“没有,我……”白如安低下头,轻轻伸手搭在莱茵哈特有力的臂膀上,“我们下去吧。莱茵哈特,我忽然发现我……我其实不是想要战争,我只是想要……赢,没有沉重的话题,就是开开心心地赢而已。大家都别死就好了。”
元帅淡淡嗯了一声,领着白如安走下这座城楼。
他知道他的意思,因为白如安一开始说的就是:想要一座城,四十万人。
白如安一直是个野心不大的人,或者说,他是个真正胸怀天下的人。
他们凌空走在夜风当中,整座樊阳古城就像梦幻般的背景。
白如安断断续续地说道:“打仗什么的,果然还是不适合我这种优柔寡断左思右想的人。我感兴趣的,其实只是和别人对弈,然后……握握手,互相称赞,一起增长一下智商……哈哈。”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偏过头时看到莱茵哈特仍是那幅平静无波的面貌。
“跟我走。跟我对弈。”元帅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抓住白如安的手腕,直视着他惊愕的表情,斩钉截铁地说道,“离开这里……然后开开心心的。”
——你是个学者,你是白如安。就呆在我的身后,足够了,你不需要踏足我血色的领域,我赐给你优柔寡断左思右想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