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怕的。”
白景睚忻不喜不怒地看着寒初珞。
“神魂天生恣意妄为,最擅掌控人心,一旦你心生恐惧,只会愈演愈烈,被他彻底掌控。”
他说:“恰如我伊始之时,对世间世人麻木不仁,从不在乎谁的生死,所以我在天命坛中能亲手杀死六老……”
“别说了。”
寒初珞打断道。
“我已经看过棋老的遗信……”
“是么?可这并不能改变我做过的事。”
白景睚忻不喜不怒地轻应一声,愈发不着边际道。
“我知道你的恐惧,却无法让你不再恐惧。”
寒初珞看着他,仿佛在问:为何?
白景睚忻说:“因为,我们三者皆有结症。”
“结症?”寒初珞问。
白景睚忻:“我的结症止于命魂将主魂托付于我的那刻,沁睚忻的结症却一直都在。”
寒初珞沉默半晌,才开口问:“什么结症?”
“白凝羽。”
“……”
寒初珞再度沉默下来。
“白凝羽冷漠的皮相,让他误以为碰巧得到的只言片语就是能获得的所有关怀,更误以为所谓教导与学就是师徒。”
白景睚忻依旧不喜不怒道:“临到天命坛时,白凝羽发现我们是天命之景,便亲手在他面前献祭六千余孩童,强开‘天门’——对白凝羽而言,这不过是一次五行问天,对他而言却是背叛。”
他教他,导他,不过是让他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怪物。
寒初珞不知应当说什么才好,白景睚忻却自顾自道。
“你没有觉得熟悉么?”
“熟悉?”寒初珞不解地问。
“就像你在回溯里初次看到一切真相的那刻。”
寒初珞愕然。
“否则,你后来就不会退缩,也不会如此矛盾,更不会一度崩溃至凌云无双舍弃了你。”
绝学也好,庇护也罢,甚至是一处可以回去的归所……都在“真相”面前分崩离析,这便是背叛。
“白凝羽背叛了他,亲手把他变成了一个非人的怪物。我们则背叛了你,并企图把你也变成一柄逆天用的利剑,不是吗?”
一个人给予了另一个人自己所能给的一切,再亲口宣告那不过是为了目的而故作出来的骗局,任谁都无法承受这种黑白颠倒。
不同的是,一个历经的彻头彻尾的欺骗,另一个则在途中有所改变。
所以,他们其中一个人挺了过来,另一个则依旧被束缚在过往中,经年累月无法脱身。
“……他亲历了白凝羽的背叛,而后便藉由‘天门’将自己封闭在天道之中,守着那一点绝望,固步自封了十二载。同时他也在看着‘自己’、看着命魂——看着你所认识的那个‘他’。羡慕‘他’的坚强,羡慕‘他’即便匍匐着亦能重新信任别人。他羡慕着倾注‘自己’的一切来为那一线生机布局的‘他’,羡慕到憎恨‘他’……可他从始至终,都一面唾弃自身,也一面羡慕着‘自己’。”
白景睚忻诞生起就存在于天道,再也没有比他更客观的存在,再也没有谁比他更能看清楚“自己”。
“你不也是一样吗?”
他对哑然的寒初珞说。
“若‘他’没有留下空蝉作为一线生机,若你遭到的背叛全是真的,你还能如此渴望‘他’的归来?你恐怕也会深陷其中,跌落深渊,再找不回面对‘真相’的勇气。”
他说:“我和他都跟‘他’不一样,我只想获胜,他随心所欲,唯有‘他’会在每一步里为你、你们每个人都留下一线生机……哪怕只是一个破绽,哪怕他会因此败北,他也会留下这一线生机。”
白景睚忻微微低垂下眉目,眼底有一抹淡到几乎分辨不出的情绪。
“若我身为凡人,我也会想要降临人世间的天命之景是‘他’,而非我与神魂。”
说到此处,他不喜不怒的声音竟然多出一丝无奈。
“可我们又都是沁睚忻,我们都不愿被天道吞没,我们都想‘现身人世间’,想在这世间……活过。”
他们一者孤傲泯然,却又执着于胜负。
他们一者恣意妄为,却又固步自封于过往。
一者……
可无论是祈求、跪拜还是空蝉,都换不回命魂。
再没有比这更绝望“生机”。
这是寒初珞心底真正的恐惧——无法抑制,也无法克服的恐惧。
“我只是想要‘他’回来。”
寒初珞哑着声音说。
“我真的只是想要‘他’能回来……无论付出什么。”
他断断续续地说:
“可我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到。”
白景睚忻看着他,目光一瞬也不瞬,犹如能看透他的血骨。
数息之后,他才给了寒初珞一点可能。
“你别放弃。”他说。
寒初珞微微一怔。
“若是连你都放弃,那‘一线生机’就彻底不复存在了。”白景睚忻说。
寒初珞仿佛被点醒了一般,惊愕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时间到了。”
“什么?”
“我要走了。”
“什么?”
寒初珞懵了。
“为什么?”他忙问,“你要走到哪里去?你不能……”
“我必须走。”白景睚忻不喜不怒地打断。
他平静地看着惊慌的寒初珞,说:“没事,躯壳不会离开,只是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