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楚衣端起茶碗,面上竟然含了浅浅的笑意,“她的麒麟拳,你觉得如何?”
“雷厉风行,刚中有柔,动如脱兔,矫若游龙,臣叹服。”
胜楚衣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眼光随着萧怜的身影移动,尽是欣赏之色。
紫龙立在身后道:“君上,弄尘君如此冒犯,您……”
“无妨。名分、地位、权力,什么都可以给,唯独威信是要自己打出来的,让他们打一打,所谓不打不相识。”他转而对悯生道:“你若有兴趣,也可以找个机会试试她。”
悯生微微低了头,谦恭浅笑,“君上,臣不敢,若是不小心伤了云极太子,君上一心疼,悯生的脑袋怕是要搬家了。”
胜楚衣悠然端坐,神仙姿态,“她若是赢不了你,也无法安然立在本君身侧。”
他此言一出,悯生两眼之中光芒一闪,再偷眼看向紫龙,紫龙立在胜楚衣身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悯生便有些担忧了——男后?
咳,他清了清嗓子,“君上,您不在这七年,辰宿一直跟在您身边,而宫中朝上,大小事务,我与弄尘、司命三人皆为您小心打点,轮流替您上朝,轮流替您批阅奏章,轮流替您出巡,轮流替您……”他不敢往下说了。
“接着说。”胜楚衣的注意力始终在萧怜那抹鲜红的身影上,随口道。
“还轮流替您纳了几个妃子。”悯生立刻觉得不妥,赶紧补充,“您放心,就是替您收了,没动,一点都没动。”
“本君不在,你们要既要拉拢朝廷重臣,又要安抚附庸小国,纳妃的确是最简便的选择。待到明年本君回去,整顿一番,再下道旨,散了便是。”
“君上,其实您也不一定急着散,留着……用呗……”悯生说得有些艰难,他家君上好不容易开荤了,却是跟了个男的,那女子的好处,只怕是还不知道,毕竟女子还多个生孩子的功能。
“不必留,留了碍眼。”胜楚衣依然一双眼睛跟着萧怜转。
“君上英明!只是遣散后宫这种事,办起来可能会有点棘手,弄尘他生性贪玩,不拘小节,所以办起事来,就有点没收住。”
胜楚衣这才终于将眼光从对面树林中乱斗的两人身上收回,“所以呢?”
“所以,现在,您东煌的宫中,妃嫔大概有这个数……”,悯生艰难地用手指比划了个八。
“八个?还好,弄尘再不长进,也终归不是孩子了,多少该有分寸。”
“不是,君上,不止八个。”
“那是八十?”
悯生摇摇头。
周围气息开始变得寒凉,胜楚衣脸色阴了下来,沉声道:“八百?”
悯生继续摇头,“君上,弄尘说,您是整个东陆的帝君,所以这后宫……”
紫龙悄悄往后退了两步,示意悯生不要再说了。
胜楚衣手掌按在桌上,站起身来,“八千……!”他低头狠狠地剜了悯生一眼,又狠狠剜了打得正欢的弄尘一眼,“你们干的好事!”
手掌下那桌子,瞬间就悄然化作了齑粉。
悯生慌忙低头不敢说话了。
这时,林子里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弄尘嗷的一声被炸了出来,落地后一个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指着着了大火的林子里喊,“小家伙儿,你玩赖啊!居然还用雷火弹!看把你自己给烧了吧!你可别指望哥去救你啊!”
大火之中,萧怜悠然摇着杀生链走了出来,“蠢货,用什么雷火弹,你爷爷我本身就是个大个儿的雷火弹!以后再敢招惹我,直接把你烤熟了喂狼!”
始终安静坐在悯生脚边的银风轻轻嗷呜了一声,表示同意。
悯生拍了拍它的大头,叹道:“炎阳天火啊……”
他另一只有些苍白的手,攥在轮椅的扶手上紧了紧。
君上那样痛恨这杀了白莲圣女的炎阳天火,如今却与这身负天火的男孩纠缠不清,这……将来该如何收场……
就这样,一行人马走了两三日,过了宛城岔路口,便分道扬镳,弄尘的脚力极好,回东煌去准备下一批血幽昙,而悯生则带着银风,留在西陆负责接应。
萧怜与胜楚衣各乘一马,轻装简行,紫龙识相地先行策马离开,去前面查探,二人便向着神都方向,徐徐行进。
“按时日算,父皇他们该是已经到神都了。”
“迎宾大典该在七日后,我们不急。”
萧怜警惕地看着他,“你想怎样?”
“带你去玩,跟我来。”
胜楚衣扬鞭策马而去,将萧怜一个人丢在滚滚烟尘之中。
“喂!等等我!”
她狠狠打马追了上去,两人绕开大道,穿过一片林地,
“你带我去哪儿?”
“来了你就知道了。”
“好!”
她跟在胜楚衣的身后,驱马上了一处平缓的山坡,坡下该尽是岩石,便没什么树,一眼望去,全是绿茵茵的草地,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白色蒲公英。
马蹄踏过,那小伞一般的绒毛就纷纷扬扬飘散开去。
胜楚衣的马一路奔到缓坡的顶端,才停了下来,回首等着萧怜。
萧怜被他落下好远,也不急着追,由着胯下的马儿慢慢登上山坡,双眼之中便只有高处那个英姿飒飒骑在马背上的男人。
绚烂的日光洒落在他漆黑的锦袍上,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光辉都是为他而生一般。
原本的他,真实的心性,大概就应该是这样意气飞扬的翩翩公子,却因着生而为神,背负了太多,十几岁便被奉上无上的神坛,最后又堕入了无间地狱。
“胜楚衣!”她打马快跑几步,朗声向他喊道:“你真好看!”
胜楚衣的两眼便更弯,眼帘垂了下来,扇面般的睫毛又掀起,居高临下看着她一袭红衣,策马而来。
萧怜的马踏上缓坡,走到胜楚衣身边,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抽一口气!
缓坡那边,是一片断崖,而断崖下面,是一片浩瀚的碧波海。
阳光落在海面上,如洒了碎金子般耀眼。
“怜怜,看那边。”
萧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便远远地看见海湾的另一头,一处高耸的山崖,而山崖之上,是一处巨大的宫殿群,隐约有成群的白鹭萦绕,恍若海市蜃楼。
“神皇殿?”萧怜张大眼睛,有些出神。
“是的,神皇殿。”
“你曾经住过的地方。”萧怜偷眼看他侧脸,叔叔,那是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
看着胜楚衣有些悠远的眼光,她也努力极目去看,可惜,除了一片恢弘盛大,再也看不到更多,也想不起来什么。
她轻轻挽起他的手,依然那样凉,还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于是戴着鲜红护手的小手,便用力了紧了紧那只冰凉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