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毓在得知旬旬动了主动离开谢凭宁的心思之后,也只是问了她一句:是否想清楚了?其实就连这句询问,也仅仅出于形式上的需要,事实上曾毓对于旬旬这一决定绝对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说起来婚后的谢凭宁对妻子的娘家人虽然谈不上热络,但也一直客气有加,究其原因,恐怕只能说曾毓从内心深处不认同旬旬与谢凭宁的相处方式。旬旬在曾毓眼里一直是个神奇的存在,她乐意看到这样一个人的生活多一些神奇的改变,并且,正如她从未在旬旬面前讳言的,她不喜欢谢凭宁这一款的男人。
曾毓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这是个谜。成年后的她选择的伴侣环肥燕瘦兼而有之,很难用某种类型来概括。和最可爱的人分手,辞去“政委”一职之后,旬旬也只见到曾毓在吐槽时伤心绝望过那么一回,从此就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让她动过下嫁念头的人。之后曾毓终日忙碌,旬旬起初以为她是借工作麻醉自己,后来却发觉她不但没有为伊消得人憔悴,反倒日渐有满面春风之态,就连双眼之中都充满了一种莫可名状的神采。这种神采旬旬太熟悉了,出现在曾毓身上,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她再度邂逅了“冥冥之中排队等着她”的那个人。
旬旬曾特意就自己心里的疑问向曾毓求证,却得到否定的回答,这让她益发好奇。按说以她对曾毓的了解,这猜测不会偏离事实太远,曾毓更糗的事都与她分享过,实在找不出对方向她隐瞒的理由,而且,相对于曾毓的异状,摆在旬旬自己面前的困境才是更伤脑筋的,她也就无暇探个究竟。
曾毓力劝旬旬,就算要离开谢凭宁,也要尽可能地争取自身权益,于是,她主动给旬旬推荐了一个据说在业内小有名气的律师,并亲自作陪,将律师和旬旬一块约了出来。
名律师很年轻,名字也很特别,给旬旬留下了颇深的印象。他姓“连”,叫连泉。虽然此番只是以朋友的名义提供咨询,但连律师在了解了旬旬的情况后,给出了相当中肯的建议。他认为,如果旬旬希望法院因对方的过错在家庭财产分割上给予她一定程度倾斜的话,那仅凭她目前对丈夫婚外情的主观臆断是不够说服力的,也就是说,她必须掌握更多谢凭宁出轨的实际证据,才能获得更大的主动权。
旬旬听后,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呆。曾毓提出三人可以在晚餐的过程中边说边聊,旬旬却说自己临时有事,郑重表达了对连律师的感谢后,提前离开饭局。
曾毓追出餐厅门口,对旬旬说:“你急什么,即使有心捉奸,也不差这一时片刻。”她心里纳闷,旬旬从来就不是一个冲动的人,难道生活的变故足以让一个恨不能固守围城、在小天地里厮守白头的女人一夕之间对婚姻厌烦到这种地步?
旬旬笑道:“什么捉奸?你胡说什么?”
曾毓双手环抱胸前,斜着眼睛打量对方片刻,心里又有了新的答案。赵旬旬这个人对于太过年轻、仪表出众的人从来就持怀疑态度。她去医院一定会选择头发斑白的老专家,偏爱听貌不惊人的歌手唱歌,相信外表有疤的水果比较甜。这样看来,仿佛从精英期刊的图片里走出来的连律师给了她不够可靠的第一印象也不足为奇。
“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介绍的律师太年轻了?”曾毓问道。旬旬来不及回答,又被她愤愤不平地抢白了一句,“你要知道,以貌取人是最狭隘的,没理由因为他长得有吸引力就妄加否定他的专业水准!”
旬旬面上表情古怪,“我说过他长得吸引人吗?”
曾毓脸一红,辩解道:“我也只是客观评价……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旬旬“哦”了一声,“我也没说你们不是普通朋友。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和你的普通朋友不在桌子底下互相用脚勾来勾去的话,我会更认同他的专业水准。”
看着曾毓哑口无言的模样,旬旬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提前要走,是因为我已经完成了今天的使命,否则就算你们不嫌灯泡太亮,我也不愿意灯丝提前烧掉。”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你的新男朋友是挺有吸引力的。”
“都说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曾毓还在抵死嘴硬。
旬旬说:“我已经落伍太久,不知道普通朋友也有那么多的用途。”隔着大老远,她都能闻到这对“普通朋友”身上散发出来的奸情的气息。
曾毓有些尴尬,“实话对你说了吧,我和他没认识多久,也就是和贱男分手后没几天的事。酒吧里遇见,你懂的,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就那么回事。”
“那你挺幸运,我看这也不比你以前精挑细选的差,说不定歪打正着遇见了真命天子。”
“算了吧。”曾毓嗤笑,“你别哄我,现在我已经不再相信这一套。真的剩女,敢于直面无爱的人生,敢于正视贱男的欺骗。我想通了,嫁人有什么好?”她故意地看了旬旬一眼,“婚姻是最无聊的制度,谁规定一辈子非得和另一个人厮守到老?我和连泉就是在这一观点上一拍即合。人活着最要紧是今天,眼前开心就足够了,明天的事就算你再未雨绸缪,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你,你永远不会知道。”
曾毓说着,一手揽着旬旬的肩膀,道:“也多亏你那天点醒了我。虽然你的话多半不中听,但偶尔也有几句是有道理的。为什么我每次都要用那么烈的酒来灌倒自己?我改了还不行吗?从今往后我就挑那甜的、低度的喝。姑娘我就要开怀痛饮,千杯不醉!”
她的样子,就好像苦练武功的人在走火入魔之前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从这个时候起,名门正派的优质剩女曾毓倒下了,看破红尘、游戏人生的曾毓站了起来。旬旬有些心虚,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坏事,无意之中路过,把一个宜室宜家、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点拨成了玩弄广大男同胞肉体和心灵的女魔头。
“我先进去了。”曾毓走之前朝旬旬眨了眨眼睛,“以后有什么法律方面的问题尽管向他咨询,我们不应该浪费男人的剩余价值。相信我,在专业方面,他也一样的棒!”
旬旬目送她款款离去,嘴里喃喃着:“呃,那好吧。”可事实上,无论她如何去寻找这件事的合理性,都必须承认,让曾毓的“炮友”来担任自己的律师,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奇怪。
旬旬在一阵轻微的手机铃声中悠悠转醒。她是那种睡眠极浅的人,只要暗合了她潜意识里的不安全感,任何一丝不易觉察的动静都足以令她警觉,就好像多年前小偷入室的那个夜晚。她太害怕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再度看到一把缺口的刀,在枕畔散发出沉重腥甜的铁锈气息。
这个平凡如每个昨天的清晨,枕畔没有刀,另一个贡缎的枕面上平整得没有丝毫褶皱,用手抚过,也是冰凉的,像是提醒着女主人,刚过去的是个独眠的夜。
旬旬和谢凭宁虽然没有撕破脸地争吵,可自从那天的冷言冷语之后,一股低气压始终笼罩在两人之间。旬旬几句话点到即止,之后继续听之任之,谢凭宁看她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审视与存疑。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习惯了的那个女人,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什么。只是那一晚,他沉默上床,照例熄了灯,去拥抱身边的妻子。她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然而,却用一只手默默抵在他胸前,力度不大,恰恰将自己的身体与他隔开。
谢凭宁心中一阵莫可名状的烦躁。他半撑着自己的身子,艰难地说了句:“你干什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手中的力度却没有半点儿减弱。一片黑暗中,他仿佛可以觉察到她的一双眼睛,冷冷地、了然地、嘲弄地注视着他。这注视让他在混沌中也无处可躲,偏又不能去开灯,唯恐灯亮后看到近在咫尺的是张陌生的脸孔。他慌张,找不到出口,他为这样的自己而感到气恼。
“你要闹是吧,好,随你!”谢凭宁在这阵胸闷气短的感觉中迅速起身,摸黑从衣柜里抽出条毯子,然后径直投奔客厅的沙发。
旬旬一阵失望。她的失望不是因为独守空床,而是因为他的回避。她宁可谢凭宁理直气壮地和她大闹一场,骂她无理取闹,骂她小心眼,然后在争吵中给她一个理由,哪怕拙劣的也好。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究竟是“哪样”?他不肯说,也许是因为他不知道。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解释的,假如嘴里无法说清楚,那一定是心里也没弄清楚。